门帘子一掀起来，带进了屋外的风。
风中有股泥土的气息，看起来是要下雨了。
“平儿带大姐儿出去。”
尤氏一进到王熙凤的屋子里，就面带愠色地叫平儿把大姐儿带出去。
平儿看王熙凤微微颔首，就行了礼，带着奶娘和孩子出去了。
“你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？”
王熙凤笑着站起来迎她。
“好好，好一个贤惠痴心的琏二奶奶。”
尤氏也不坐，冷笑着看着王熙凤，连连点头。
她猛一回身，甩出来一张纸。
王熙凤从地上捡起来，略略识得上面的字眼儿。
这正是张华的那张退婚文书。
“大嫂子这是何意？”
王熙凤把文书放在桌上，自己坐下了。
尤氏扭回来，逼近她问道：“二姐儿就要进门了，你……你何苦让那张华去搅合三姐儿的事？”
王熙凤皮笑肉不笑地说：“我做了什么？”
尤氏噎住了。
她伸出食指，指着王熙凤。
“你你你，你做了什么你不晓得？三姐儿一个大姑娘家家的，哪里搁得住这样闹？如今在家里寻死觅活的，连他老娘都已经气病了！”
王熙凤沉下脸子，说道：“我已是手下留情了。难道你不知道么？”
尤氏当然知道。
若不是手下留情，王熙凤会让张华直接闹出是和尤二姐有婚约。
“就为着那三姐儿得罪了你？”
尤氏的气，也不过是外强中干。
她知道尤家是理亏的。
尤老娘坐着轿子跟贾蓉赶来的时候，她是真的不想管这件事。
王熙凤自来就是个脸酸心硬，着恼了不认人的烈货。
连贾珍轻易都不敢惹她，只有敬着的份儿。
那日尤老娘她们那样糊弄王熙凤，真当人家是傻的？
贾家什么事情打听不出来。
“我就说不好，你们偏不听！”
尤氏气得直数落尤老娘。
尤老娘也只得状如鹌鹑，耷拉着头垂着手听着。
“你二妹妹的事……”
趁着尤氏换气的功夫，尤老娘忙插一句。
她是生怕这个二房当不成。
尤氏冷哼一声，说道：“哼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！”
“哎呀，都是你三妹妹不懂事……”
尤老娘倒是往女儿头上推的利索。
尤氏看她这幅样子，忍住了到嘴边的话。
孩子不懂事，大人也不懂事？
何况尤三姐是为了谁？
“罢了罢了，我去吧！”
尤氏恨恨地看了贾蓉一眼。
当街逞凶，殴打平民，看他怎么和他父亲说这件事。
“我兴许在凤丫头面前还有几分薄面。就是不要这脸面了，也要把咱们尤家的闺女送进去——如何？”
尤氏阴阳怪气地。
“哎哎，有劳大姑奶奶了。”
尤老娘装傻充愣假装听不懂，只拿好话连连恭维着尤氏。
尤氏当即收拾了东西，带着人往荣府这边来。
路上她想：若是上来就求情，只怕那小蹄子得了便宜就卖乖。
不如先拿话吓她一下。
毕竟退婚书货真价实。
张华要是不满意，大可再谈价钱就是。
如今她撺掇着张华使了下三滥的法子，落人口舌，本就是下乘。
“有什么事你为何不来找我？有我替你出气，哪个敢不服？”
尤氏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，似乎她本来就和王熙凤是一头儿的。
她看王熙凤不说话，开始往外掏东西。
“这是东大街的麟阆首饰铺子，这是南门内拐角处的邹记绸缎庄……还有这是城外集云山上的田庄子。”
尤氏一样一样打开，都是铺面和田庄的契约文书，共四五样。
“这些便是二姐儿的嫁妆。另外我再陪送二百两银子，头面妆奁统统不用你出——如何？”
尤氏这会儿抿着笑，讨好地看着王熙凤。
王熙凤这才笑了。
从前的她最爱这些东西。
说起来她倒和邢夫人有不少共同之处——尤其在这黄白之物上。
可最后才发现，什么钱财珠宝都是身外之物，死了什么也带不走。
不过尤氏倒是给了个极好的台阶。
王熙凤见好就收，笑着拉尤氏坐下，说道：“我年轻不懂事，大嫂子可别往心里去。”
她给尤氏斟茶，递到手边，又说：“日子我都请人择好了，正打算给你送去，结果有事打岔就混忘了。”
尤氏喝了一口茶，心道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。
“张华那事，我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三姐儿，当不得真。即刻我就叫那张华来，重写退婚书。”
王熙凤说得煞有介事。
“你呀，真是小孩子脾气。”
尤氏亲昵地拿手指头点点她。
一时间屋里妯娌情深，其乐融融。
“只不过，我想求大嫂子一件事——这事若能成，不仅这些东西请大嫂子收好，我还另外加一倍送上。”
王熙凤把契约文书推回到尤氏那一边。
尤氏的笑容淡去了。
一个爱财的人不要钱财了，那求自己的肯定没好事。
“不不，这些是理应的，你拿着。”
尤氏立刻推回去。
别开口！我真的不想听！
“我想请大哥哥替琏儿给我写一封和离书。”
终于走到这一步了。
王熙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尤氏。
尤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。
“什么东西？”
“和离。我要和贾二舍和离。”
王熙凤一字一顿地说。
“疯了你——”
尤氏扑过来捂住她的嘴。
“胡说八道些什么！看叫人听去了！”
尤氏压低了声音骂她。
和离也是能胡说的？真是失心疯了。
王熙凤扒拉开她的手，按下去。
她说：“这事现下只有你知道。我必须要这封和离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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